【HQ!!/月日】二月十四日有您的包裹（中）
中
CH.8
“不要。”
“月岛先生，事到如今您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再说一遍，不要。”
“不然这样，您先把制服穿上，再好好考虑一下，好不好？”身穿西装的男子脸上堆满了笑，耐心劝说着。自称管理人的可疑家伙。
一点都不好。现在的状况，跟想的，完全不一样，月岛感到额头青筋突突跳了两下。四面白墙的空旷房间内，目之所及只有摆在地上，等待他派送的包裹。
“给我其他人的，我会送的。”
“很抱歉，派送任务是系统随机分配的，我对此也无能为力。”管理人将正方形的包裹举到他面前，垫了几下，“其实这个包裹并不算沉，您派送起来不会特别费劲的。”
不，不是这个问题。月岛怀疑对方在纯粹整他，但他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
“我不要。”他又说了一遍。
“关于空盒子的事，我司已经在抓紧时间调查了，毕竟个人情况不同嘛，不是二月十四日就是六月二十一日，要不就是九月二十七日……咳咳，这就是其他公司‘圣诞老人’的业务了，我不太方便透露。”管理人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您不也认为，二月十四日这天是关键所在吗？这不，千载难逢的机会就在面前，不能错过！没准就能发现什么头绪呢，哎等等，您要去哪儿？”
“回家。”
“哪儿的家呢？”
“不完成派送任务之前是无法回去的，您也签了合同，要是回‘现在的家’，一定会被哄出来的哦。”
“……”
“您现在只是派送员K，并不是‘月岛萤’。”
月岛停下脚步，身后的人走过来，再次把衣服和帽子塞在他手里，细致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
“还请放心，就算在派送过程中遇到了认识的人，也绝对不会被认出来。为了保护派送员的身份，您的长相与声音已经进行过特殊处理，更何况，收件人需要的只是包裹本身，谁会在意是谁派送的包裹呢？过了今天，没人会记得派送员长什么样子，包括与他们的对话。”
“但我记得之前每一个派送员的长相，还有他们说过的话。”
管理人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解释：“不瞒您说，我司精心筛选的派送员可不是一般人……但您不一样，这是我司为了保护您设计的特殊机制。”
月岛哼了一声：“保护我？”
“是的，万一出现两个月岛先生，问题就严重了。”
“是想说时空会崩坏之类的吗？又不是科幻小说。”
“啊呀，请不要与那些粗制滥造的科幻小说相提并论，我司至始至终秉承着全心全意为客户服务的宗旨，肩负着神圣伟大光荣的使命。”管理人夸张地展开双臂，满面笑容，“不过保险起见，我们还是为您保留了身高，毕竟高个子在现实世界中还是有很多便利的地方，比如可以取到最高处的包裹，走起路来也会比较快。”
月岛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心情。他的情况毋庸置疑处于劣势，虽不到任人摆布的地步，也不得不忍受着精神层面的巨大不适，走一步算一步，静观其变。
“只要派送成功就好了吧？”
“是的，不过需要提醒您的是，交到收件人手中只是第一步，只有等包裹被收件人打开，整个流程才算完全结束，您才可以返回。另外，没有在零点前交出去的包裹也会被判为派送失败。”
“失败会有什么后果？”
“哎呀，您的表情太可怕了，请放松一些吧，没您想的那么严重，不能在二月十四日完成派送的‘圣诞老人’，顶多也只是终身剥夺派送资格罢了，听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对吧？反正您本来也不是我司的正式员工，可以说毫无影响。”
“……我知道了。”
月岛用最黑的脸换上了制服和帽子，居然合身到可怕。
“好了，准备好了的话就请您尽快出发吧，第一单可是很大的挑战呢！顺便一说，配送只能徒步，现在经费普遍紧张嘛，何况亲自用脚走出来的路才显得更有诚意，想必月岛先生一定能充分理解这一点。”
管理人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手机——怎么看都是儿童玩具，他现在也有了个一模一样的——滴滴滴按了一阵后，突然拔高声音宣布道：“二零一三年二月十四日，派送员K，出发！”
忍住第无数次吐槽的冲动，月岛把包裹夹在胳膊肘下，看到屏幕上显示出的路线图，顿时明白了管理人所说的“挑战”。
也太远了吧！！！
哪怕是从现在开始马不停蹄的赶路，也得花上大半天，他也根本没有一刻不停走的怪物体能，加上中间休息的时间，吃饭的时间，等到达目的地，估计天都黑了。
月岛咬牙切齿地抬起头，西装男子冲他咧嘴一笑。
“很抱歉，初始地是系统随机分配的，我对此也无能为力。”
什么破公司啊，赶紧倒闭算了。
月岛在心中咒骂了一百遍。最初，听到派送员说能够派送任何二月十四日的包裹，第一个想法就是回到过去派送他自己的，将循环掐断在萌芽中，但签了合同后才被告知，在今年之前，根本没有写着“月岛萤”名字的包裹，取而代之的……
看着收件人处用端正字体打印上去的“日向翔阳”四个字，月岛感到了无力。
“为什么偏偏是这家伙……”
拖着疲惫的步伐，在累的差点送走半条命以后，长途跋涉的月岛终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第二体育馆还亮着灯，他唯一的念头就是冲过去，把要找的人给揪出来，无论怎么逼迫都要让对方收下，然后回去，马上回去。
那时候，还真就每天都训练到夜幕降临，都一个个赖着不肯走。
月岛揣着包裹，顺便张望了一下四周，空旷的操场，不远处的自动贩卖机，教学楼，走廊……过去历历在目，鲜活的记忆一齐涌上心头，看见体育馆里二三年级的前辈们，鼻子居然还就莫名酸了下。什么时候变得多愁善感又怀旧，可一点儿都不像自己，不过反正他现在也只是“派送员K”，稍微不一样些，也不会有人发现，算是种暂时的解脱，从这方面来看，派送还能成为某种舒缓压力的方式。
“你找谁？”
月岛正自我安慰着，耳边就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一年级生手里拿着运动饮料，与在门口晃悠的他撞了个正着。
“我……”他下意识压了压帽檐，想起管理人说的话，在这里不会被认出来，而现在遇到的人，恰好是最熟悉的人。
月岛微微低下头看着只有一米九的自己，忍不住在心中咋了下舌。好瘦啊。
“我找日向。”
浅发少年眼里顿时流露出显而易见的警惕。
“什么事？”
月岛差点脱口而出“不关你的事”，但万一闹出更大动静就麻烦了，忍耐着仿佛日记被公布于众的羞耻感，他将注意力集中在尽快完成任务上。
“我要给他……”除了收件人，包裹的内容完全对外保密。月岛停顿了下，“一个东西。”
对方仍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家伙真不是一般麻烦，还好对付的方式要有多少种就有多少种，月岛熟练地抬起嘴角。
“不会还要问是什么吧？不好意思，我可不能告诉无关者呢。”超水平发挥出了比平时更阴阳怪气的语调，“今天可是二月十四日。”
“……”
话音刚落，他就在那双眼眸里看到了一丝动摇，不，是强烈的动摇。
“现在能把人叫出来了吗？”
“……稍等。”
捉弄高中时候的自己，好像还挺有意思的。与此同时，也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冒了上来，记忆像是被放置在了梦境和现实中间，朦朦胧胧。
远处，橘发少年朝他飞奔了过来，像是背后长了翅膀，跑得飞快。月岛默默地注视着他一点点靠近。哪怕是不认识的人，只要手里拿着“那个东西”，就会笑脸迎接吗，就真的就这么想要，这么急切吗。
不过是巧克力罢了。
月岛又压了下帽檐，将不会被认出的面孔隐入阴影之中。
“那个，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清亮的少年音在耳边响起。
……
当月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完成了包裹的派送，回到了原来的时空。第二天，准时响起的门铃声让他愤怒而疲惫的意识到，二月十四日的循环诅咒还在继续，他的“时空旅行”似乎没能对现在造成任何影响，的确，不过是派送了一个包裹，寄希望于此才是异想天开。
然而那一天，确实是另一个故事的起点。
CH.9
“日向，你跟妹妹和好了吧？”
山口问的小心翼翼。去年乌野在夏初的IH预赛输给了伊达工业，秋季好不容易获得了全国的入场券，却还是败给了稻荷崎，没有超越第一年的成绩。自从二年级毕业，接下队长这一重任，山口便越发密切关注每一位成员的情况，不仅是训练场上，还有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对整体状态的影响都不可小觑——特别是那些容易发生状况的，还有前科的，或是两者都兼备的队员。
“好了好了，早好了，小夏毕竟最爱我了！我还给她买巧克力了呢！”日向嘴里塞得鼓鼓囊囊，一边将筷子伸向另一个方向，意料之中被毫不留情打掉，发出一声“咕哇”的怪声。
“吃你自己的去。”影山瞪了他一眼，把便当盒端远了些，保护住了里面的鸡肉香肠。
“小气鬼，吃一口又不会怎么样，我想吃肉啊啊啊啊！”
“谁管你。”
“不介意的话，日向你吃我的吧，今天不小心准备的多了些，反正我也吃不完。”
“诶可以吗！谢谢谷地同学！……但是影山的看起来更好吃，可恶——”
“都已经给你吃了就别再挑挑拣拣的了。”
“呜哇，山口突然变得好像影山！”
“……哪有啊……”
看日向全面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山口哭笑不得，同时松了口气，看起来好像已经没问题了。
“作为感谢，我把我的鱼丸给谷地同学一个，也给山口一个吧，影山同学……不给！”
“谁稀罕。”
“对了，今天月岛同学是不来了吗？”谷地好奇地问。
山口点点头：“是啊，学期末和开学初，学习委员都是最忙的时候，阿月又能干，肯定被老师盯上干活了。”
“好惨。”影山评论道，“干嘛要当啊，那家伙不是最怕麻烦了吗。”
“全班投票选出来的，估计推不掉吧。”山口解释道，“不过阿月说，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学习委员能拿到第一手学习资料，跟老师关系好的话，还会有一些额外的辅导。”
“哼，原来是有好处。”
“影山，这话可不能这么说，要不是月岛提供复习资料，还教我们最高效的学习方法，搞不好我俩还没逃离挂科的厄运呢。”日向用手肘撞了一下他。
“会挂的只有你。”
“什么？！你期末英语考了多少！”
“……73。”
“我78！赢了！”
“不过5分而已嘚瑟什么啊。”
“场上的1分也是分！更何况是5分，5个1分呢！”
“你该不是自己偷偷开小灶去了吧。”
“什么叫‘偷偷’！我可是正大光明去找月岛的！”
此话一出，山口实在没忍住跟谷地对视了眼，惊讶于“日向居然在帮月岛讲话”与“日向居然会单独去找月岛补课”。看样子，连本人都没有察觉到，只是当作事实自然地说出来了。
“先不说这些了，”日向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嗓音，“我要跟你们讲一件事。”
“你刚才放了个屁。”
“太粗俗了！”日向翻了个白眼，“不是，是关于月岛的。”
“切，不是差不多吗。”
“诶……”谷地紧张地左顾右盼，生怕下一秒当事人就从门口大摇大摆走进来。
“阿月怎么了？”山口催促道。
像是要开始演讲，日向清了清嗓子，严肃道。
“山口，月岛最喜欢的甜品，是草莓蛋糕吧？”
话题转变得太快，山口犹豫着点头。
“他本身应该没有很喜欢吃巧克力吧？”
“好像是呢，”谷地回忆道，“之前听山口同学说，其实月岛同学对可可做的东西有点苦手，所以去年还考虑过要不要给他呢，万一反而添麻烦就不好了。”
“果然如此吗……”日向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呆子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我觉得月岛很可能收了本命巧克力，在准备回礼。”
“本命巧克力？？？？”
“回、回礼……？”
“什么鬼。”
平地一声雷，剩下的三人面面相觑，表情各不相同，却不约而同流露出怀疑。
“日向，这话可不能乱说，”山口大惊失色，“你有什么根据吗？”
“当然有！我去东京的时候看到的，月岛去了高档巧克力店，还排了超长的队伍买巧克力。‘为什么要老远跑去那么远的地方买巧克力，又不是什么必需品，闲得慌吗？’日向模仿起月岛的口气，“按照那家伙怕麻烦的性格，不太可能会这么做吧？自己也不怎么爱吃，只能是送人了。”
听完这一连串分析，听众们的疑虑依然没有完全消除。
“你确定没看错？排队的人真是阿月？”
“如假包换！绝对没错！”日向卷起手放在眼前呈望远镜状，“不要小看我保持到现在的完美视力！而且那件卡其色的风衣也是平时月岛会穿的，高个金发黑框眼镜加一样的风衣，是另一个人的可能性也太低了！”
“但……买了巧克力也不一定是情人节的回礼吧？”不愿接受现实的竹马做着最后抵抗，“也可能是送给家里人，朋友之类。”
“月岛除了我们也没什么朋友了吧？”
“……”
一片沉默，突然无法反驳。
“家人倒是有可能，但是，”日向顿了顿，“东京那家店有非——常多的巧克力类型，名字也都取得不一样，我买的时候特地问了下店员月岛选了什么，是叫‘Te Amo’的纯黑巧克力！是‘Te Amo’诶！而且而且，明光哥说，月岛就算要送家人礼物，一般也都是以实用性为主，睡眠枕头啊按摩仪之类，不会选择像巧克力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父母也不怎么爱吃甜，就更不可能了！”
“居然连明光哥都问了，是做了多少调查啊……”
日向一脸自豪：“也就一点点吧！”
“好恶心。”
“哪里恶心了！！”
“那家伙关你什么事啊。”
“好、好奇不行吗？影山同学不会突然有想要关心一下队友的时候吗？”
“没有。”
日向瘪瘪嘴，还有没说的呢。春假结束后不久，他还去了趟去了2年4班，本就因为“乌野小巨人”的名号在年级中小有名气，平时经常跑去升学班请教问题，加上与身俱来的沟通能力，轻而易举就跟月岛班上的万事通混了个滚瓜烂熟。对方证明，二月十四日当天，确实有好几个女生来找月岛，回来时，本人手里也拿了些巧克力。
山口说过，高中以前的月岛，一旦知道找他是为了这件事，屁股都不会挪开椅子，去年勉强收下了经理人给的，今年好像又扩大了一点点范围，好像在逐渐变得……变得……日向绞尽脑汁才找到合适的词。
柔和。
照这个趋势下去，就算哪一天收下了本命巧克力，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我都不知道阿月一个人去了东京……天呐……”山口抱住脑袋哀嚎。
“队长这不是重点吧！重点难道不是，月岛收了本命巧克力但没有跟对方交往吗？”日向哗的一下站了起来，“也就是说，就算收了本命巧克力也不一定要交往！”
“为什么要说两遍啊。”
“因为这是真理！需要强调！”
他俩现在的情况是一样的了，月岛没有资格再说什么“收下就要交往”这种话了！
“好了好了，日向你先坐下，别激动。”眼看形势在往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山口赶紧干预，“说到底还是一种猜测吧？不然我还是去问问阿月好了。”
“他那么别扭，怎么可能会承认嘛！没有跟任何人说去东京，月岛一定不想让人知道。”
“也是……”
山口心想，但大家还是知道了……这两年间日向的飞速成长，不仅是在球场上，更是在对同伴的分析上，某些时候作为竹马都不禁甘拜下风。
“要想知道是事实还是猜测，看月岛什么时候把巧克力送出去就知道了。”日向说得斩钉截铁。
“可如果是回礼的话，三月十四号早就已经过了，”谷地又提出了问题。乌野的春假从三月下旬开始到四月上旬结束，现在快五月了，“巧克力能放那么长时间吗？”
“放在冰箱的话，纯黑巧克力至少可以保存两年，但我觉得月岛一定不会在明年的三月十四日回礼，瞧不起情人节的家伙，应该也瞧不起白色情人节，选择在那一天回礼，就像输了一样。”日向扬起笑容，“那家伙最讨厌输了。”
CH.1O
“日向最近好有精神啊。”
“他不一直都这样？”
月岛瞥了眼球场中央上蹿下跳的小个子。IH前夕，场上正在进行三对三练习赛。三年级的四人分别带队，打两场，三局两胜制。现在是第一场，日向队VS影山队。
“话是这么说，总觉得被盯着看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山口摸了摸脖子，低声道，“连一年级生们也都这么说呢，‘日向前辈的眼神好可怕，充满了杀气’之类。”
“太想赢了吧。”
“是吧，马上又要IH了，第一轮就对上青城，大家都斗志昂然的呢。”
“也不仅仅是比赛。”
“嗯？”
旁边的人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却完全没有解释的打算。
第一局结束，日向队1:0暂时领先。跟队友击掌庆祝后，日向蹦蹦跳跳走到场边，一个娇小的身影以极快的速度嗖地蹿了出来，是上个月才递了入部申请书申请成为经理人的一年生。
“日向前辈您辛苦了！这个水给您！可以充分补充电解质，维生素，还有什么来着……总之，喝了对身体好！”她露出紧张的笑容。
“哦！3Q！”日向也报以笑容，大大方方接过，咕嘟咕嘟往嘴里猛灌。看到这幅光景，不远处的后辈们忍不住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为什么我们没有这种待遇啊……”
“这还用说吗，日向前辈也真是的，对这方面也过分迟钝了吧。”
“因为日向前辈的恋人是排球呀！”
“哈哈哈哈。”
“咳，咳咳，”山口清清嗓子走过去，“距离预选赛也没几天了，现在好像不是聊这些事的时候吧？要是闲就去做五圈鱼跃热热身子。”
“是！！！对不起！！！”
“山口，越来越有当初队长们的样子了。”月岛抿着嘴憋笑。
“这样会不会被后辈们讨厌啊？”
“恭喜你，再怎么样，也还是要比那个臭脸的副队长要受欢迎些。”
月岛话音刚落，不远处的呵斥声便如雷贯耳，回荡在整个体育馆。
“刚才那球明明能接到的吧？给我集中精神！”
“不要只动手！脚也动起来！”
“拦网软绵绵的，是没吃饱饭吗？”
“对、对不起——！！！！”
有一年生已经眼泪汪汪，计分的谷地赶紧打圆场：“影山同学，好像有点骂太狠了……”
“影山！不要因为输了就怪队员嘛，别忘了，排球是六个人的运动。”日向一本正经地拍了拍搭档的肩膀，老学究的口吻，“放轻松，别总是绷着个脸，队内氛围也是很重要的。”
“还轮不到你说，最后那个跳发是什么鬼，这就是你所谓特训的结果？”
“这不是还在练习中嘛！你等着看吧，总有一天我也会练成‘杀人发球’，比你的‘杀人发球’还能‘杀掉’更多的人！”
后辈们一个激灵：“日向前辈，果然好可怕……比影山前辈还可怕……”
“喏，你看。”月岛耸了耸肩，一脸幸灾乐祸，“还是一如既往毫无智商的对话。”
“啊哈哈，这不也是为了队伍好嘛，等我们明年毕业了，他们可肩负着乌野的未来啊。”
“我都有点同情他们了，要在国王的带领下走向未来，这未来得有多灰暗。”
“啊啊啊禁止说丧气话！还是在比赛前，太不吉利了！”
“不用这么迷信吧？”
“明年的初诣，阿月你必须来啊，都缺席两年了，明年说什么我跟日向也要把你拖出来，跟我们一起祈求全国胜利！”
“这话等拿到入场券再说也不迟。”
“拿不到就不去了吗！”
“刚才是谁说禁止说丧气话的。”月岛向目光重新投向赛场。一声哨响，第二局正式拉开序幕，摆好了架势的日向，眼眸里写满了执着与认真，不论何时，站在球场上的每一分钟，再全力以赴也不为过。
“不会拿不到的，我们。”
重音被放在了最后，放在之前是难以想象的坦诚，山口忍不住微笑。
“阿月现在变得好热血呢……”
“拜托你千万不要说后半句话。”
“嘿嘿，就跟日向一样。”
这一次，月岛没有如往常那般叹气或是反驳，而是罕见的沉默了。当时的山口没能读懂，直到很久以后回想起来，才理解了这番晦涩的另有所指。
球场上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像是随时都能盖住一不小心掉落的话语。
“我是不可能跟他一样的。”
……
憋了整整一个多月，还是没忍住把看到月岛的事说了出来，那几天，日向心里多少有些七上八下，生怕暴露给了当事人。幸好山口和谷地向来守口如瓶，影山从头到尾都没兴趣。
以防万一，日向还旁敲侧击了本人，比如“春假月岛去哪儿玩了呀”“月岛最近是不是变得喜欢吃巧克力了呀”之类，得到了一脸无语的敷衍，意料之中的态度反倒令他松了口气。
在商店里，月岛应该确实没有看见他，而不是故意无视，这一确信让日向最近的心情变得异常好，连最枯燥的数学课都有意思了起来，上课还积极举手回答问题。
上午的班会结束后，后桌的男生凑了过来：“日向，你接下去有什么打算吗？”
“当然有！”他猛点头，“春高获胜！”
“不不不，谁说排球了，这还用问吗，你已经嚷嚷这事多久了，全班，不是，全校都知道你们决心了。”对方冲他讪笑了下，“我是说，那方面的事！”
“那方面？”
“不要给我装傻啊你，刚才老师‘不留遗憾’的意思不就是让我们在毕业前抓紧时间谈个恋爱？说但是不要影响学习，还有什么事比谈恋爱更影响学习的呢？”
迎上同级生热烈的目光，日向收回了差点说出口的“还有训练”，咧出一个笑容。
“森田要去表白吗？”
“有可能吧，我还没想好，主要是不知道她对我是什么感觉，总觉得很模棱两可啊。”对方面露难色，“我才不想被拒绝，风险也太大了。”
“就算被拒绝也没关系吧。”
“不行不行，很丢脸诶！”
“还是可以去试一下嘛，万一被接受了呢，森田不是一直想要交女朋友吗？”日向继续鼓励着对方。
“话是如此，我们明年也要毕业了，我之后也不打算念大学，我们也不可能呆在同一个地方，又是异地……要怎么维持感情啊？”
日向挠挠头：“好像有点想太远了吧？”
“是日向想太少了！只考虑眼前的事，随随便便就告白了，交往了，又分手了，这不就是对别人的一种不负责吗？”
不负责。之前也被妹妹说过同样的话。被淡忘的记忆攻击受到重创，日向下意识捂住胸口。整天忙于调查月岛的事，险些把这茬抛到了脑后。
“我决定了！”
同级生一脸惊恐的看着突然满脸决心的排球队成员：“决定啥？你也打算告白去了？”
“不是……没什么！我先去吃饭了！”
日向拿着便当盒转身就跑。
CH.11
“啊咧？其他人呢？”
看到长凳上坐着唯一的人，日向的脚步顿了下，一番张望。
“谷地同学今天要跟班上女生一起吃饭，山口忘带便当了直接去食堂，国王……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可能是作业没写完在赶作业，或者直接趴在桌上睡着了吧？”说话的人耸了耸肩。
很合理的猜测。日向靠近着坐在了旁边，顺带瞥了一眼对方的饭盒——少了一倍不止的食物：“月岛今天倒是有空过来吃饭。”
“开学都几周了……怎么，你倒是希望我忙到没空吃饭？”
“谁说的！我明明是最希望你能好好吃饭的人！”
日向撇嘴。升入三年级，要说月岛对他的态度，跟“好”字还是沾不上边，偶尔会产生关系有所缓和的错觉，立马被一句“光是年级在涨智商却没涨啊”打回原形。
“最希望？”
看到对面略显诧异的眼神，他才意识到这句话哪里有点怪，改口道：“你看，山口啊，教练啊，还有明光哥！不一直都这么说嘛，每一口饭都能化作身上的肌肉，月岛要是不好好吃饭，怎么有力气打球呢，要遇到像伊达工鸥台那样的队，光是拦网就要费很大力气呢！”
“拦网又不是完全靠力气。”
“我知道！我只是这么一举例嘛，为了说明吃饭的重要性。”
月岛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日向打开便当，开始专注于今日份的补给。寒冷的冬天远去，春天如期而至，阳光洒落在身上暖洋洋的，日向拿余光看身边的人：月岛头发变长了，特别是刘海，低头时有几根还会遮住眉毛和眼睛，自己也是，头发长到连母亲都三天两头就唠叨一回。
“月岛不打算剪头发了吗？”他有些好奇地问。
“不打算。”
“为什么？换个发型改变心情？”
对面白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是你吗。”
“……”
对话结束，两人之间又只剩下干巴巴的咀嚼声。日向在心底叹了口气。跟月岛单独在一起，想要找到所谓的共同话题，实在是太难了。和影山倒是能一直聊排球的事，但和月岛，就像刚才那样，轻而易举就会被终结话题。兴趣爱好截然不同，看待问题的方式也差得很大，要不是误打误撞进了一个队伍，肯定更加话不投机半句多。
本身也不是话多的人，归根结底，还是不想跟自己聊天吧。明明跟山口在一起的时候还挺能说的，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多说几个字像是要了他的命。
“不剪头发有问题吗？”
日向如梦初醒的“啊？”了一声，没意识到在考虑这些事时，一直在盯着月岛看。
“不是……没有没有。”他赶紧摆手。一不小心就走神了，共同话题……还有什么共同话题呢……他跟月岛的共同点……
有了！
“对了，今天班上的森田说，他想在毕业前去向喜欢的女孩子表白，”日向谨慎地斟酌着字句，“所以我就在想，现在除了春高以外，我还有什么其他想做的事呢？”
“嗯。”
月岛轻轻应了一声。没有辛辣的评论，这给了日向莫大的勇气继续说下去。
“‘高中生活只有一次’什么的‘青春只有一次’什么的，老师讲的，听起来好沉重啊，像是有些事现在不做的话，就会完完全全错过了，之后也再也没有机会去做了，我会想，真的有这么严重吗？想做的事，不管什么时候，都还是一定会去做的吧，不止是限于眼下。”
月岛停下了筷子，仿佛看外星人的眼神定定地看向他，过了半晌移开了视线。
“用你那脑容量考虑这些事脑袋不会爆炸吗。”
“就这点程度才不会爆炸！我还能想很多很多！”
日向跳起来抗议道，心里却丝毫不感到恼怒。
原来日向也在思考，原来日向也会考虑这些事。每当发现月岛脸上流露出了类似的想法，夹杂着惊愕与别扭，他的内心莫名就会感到一阵雀跃，不亚于扣了个好球，接了个好一传。说实话还是不太擅长用语言组织出思考的内容，但像这样没有实际用处，吃喝拉撒以外的抽象事物，虽然笨拙，也能够抓住一些了。
“所以呢，你想做的事，是什么？”
见月岛难得有在好好听他说话，日向心情放松了下来，一些本不打算告知其他人的事，在此刻竟能轻易说出口了。
“我之前收到了没有写名字的包裹，里面是巧克力……本命巧克力。”
他的视线游离了下，不知为何突然有点不敢看对方的眼睛，但话题已经开了头，就得硬着头皮往下说。
“我想在毕业前，找到那个人是谁。”
“……”
一度被打破的沉默重新回归，被无限拉长，日向不安的在长凳上动来动去，要是这时候被无情的嘲讽一顿，他反倒会觉得轻松许多。然而月岛只是保持着无言，目光落在远处不知名的地方，像是凭现在的他，永远都无法看见的地方。
不安升级成了焦躁，什么都好，直觉促使着日向说点什么。
“月——”
“如果找到了，你打算怎么办？”月岛终于回过头。
“怎么办……”
“要交往吗？”
日向恍惚了下，这几个曾经被提及过一次的音节，在不到半年后，再度从同一个人嘴里吐出，奇怪的是，这次，他并不觉得火大，也没了想要猛烈反驳的冲动，反而感到一阵异常的平静，像是学着收纳起了杂乱的思绪，一点点将它们摆放在合适的位置。
“可能会也可能不会，”他顺势把问题抛了回去，“月岛不也一样吗？”
“什么一样？”
“‘收到本命巧克力就必须要交往’……也不一定吧！”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诶~~~月岛同学真是不诚实啊，我可是很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呢。”日向双手枕在脑后，仰起头看向湛蓝的天空。
“‘负责’到底该怎么理解呢，要不要交往本来就应该是两个人一起决定的事，要说负责，也应该是双方一起负责……想着会不会被拒绝，会不会分手，异地怎么办，之后怎么办，就会变得什么都不敢行动了，要是真的出现了什么问题，想办法解决就好了，只要努力思考，一定有解决的办法。”
月岛摘下眼镜，用力揉了揉太阳穴，像是这番对话耗尽了他的精力。
“所以说你考虑的太简单了，有些事不是努力就能解决的。”
“没人会在一开始就考虑比赛会输吧？！”
情绪涌了上来，日向不自觉抬高了音量。
“明明月岛也想赢，也会有所行动，不要说得像是什么都不会做一样！”
“这跟比赛是两码事。”
面前波澜不惊的蜂蜜色的瞳孔，似乎再猛烈的惊涛骇浪也会化为虚有。
“不要说得很了解我似的。”
心底深处的某处颤动了下，日向咬了咬牙：“算了，不跟月岛说了！”他赌气般的转身，刚想要一鼓作气跑下楼。
“要是我说知道那个人是谁，你想知道吗？”
整整隔了三秒，日向才慢慢转过身。逆着光，他看不清走来的人脸上的表情，听到的话却如同一记猛烈的扣杀，将他击倒在地。
“想知道的话，就告诉你。”
听起来纯粹好心的话，背后却仿佛埋藏了天大的阴谋。
“是谁……等等等等，不要说！”日向猛地伸出手，冲上去死命遮住对方的嘴，“先、先不要告诉我！我自己会调查出来的！”
“尼咸松寿（你先松手）！”月岛在原地挣扎。
“你先保证不会说我再松手！”
手腕被一把抓住，日向吓了一跳，平时体温比周围人都要低的月岛，此刻手心的温度高的吓人。
“你有脑子吗！”好不容易摆脱束缚，月岛气喘吁吁地冲他瞪眼，“你捂着要我怎么说话啊！”
“我这不是怕月岛突然说出来嘛！”
“既然你都说了不想听了，我不会说的。”
“真的？”
月岛理了理被弄皱的衬衫：“本来就跟我没关系，只是看你好像很想知道的样子，才想勉为其难告诉你，毕竟就凭你那不大灵光的脑子，指不定要到猴年马月。”
“绝对会调查出来给你看的！”
“哦是吗。”
“绝对！！！”
没错。他才不要靠别人，尤其是不想借助月岛的力量。经过这番刺激，日向越发卯足了劲不放过身边的任何线索，将在球场上锻炼出的观察力充分运用到生活中，并将其发挥到百分之两百的功效，还意外发现了些之前忽略的事，进步巨大。然而，找出寄件人的事比想象更困难，谁看起来都有嫌疑，又看起来都没有，就这样，几个月时间又同流水似的过去了。
月岛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不论反复多少次，日向都百思不得其解。总不会是在故弄玄虚吧，但每当回想时，那一天对方的表情与口气都如同电影般在脑中循环播放，看不出百分之一的嘲弄。
傍晚三对三的练习赛，好不容易赢了影山队，日向快乐到能连吃五个肉包，他在长凳上坐了下来，看到摆放在一旁的水壶，刚要伸手，停住了。
不是他的。好险，又差点拿错了。
日向悻悻缩回手，心想好像曾经也发生过类似的事，很久之前误拿过月岛的水壶，当时似乎还有更多的细节，却不怎么记得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的行为极大程度惹恼了对方，极其不爽的表情令他记忆犹新。
“好发——！”
场边传来后辈们的应援声，日向望向站在发球线处的月岛，不管平时摆出一副对所有事无所谓的模样，站上赛场的瞬间，便像是打开了开关，脸上浮现出不容置疑的认真。高三繁重的学业，叠加于高强度的训练之上，还有学习委员的职责，即便如此，月岛的成绩也始终稳稳占据年级上游，确实如妹妹所说，跟自己脑子里装的是不一样的东西，不服气的一方面，他也深感钦佩。
抛起，起跳，摆臂，击打，黄蓝相间的球以极快的速度往前飞驰。
“队长我来！”网对面的二年级生摆开架势，做好了准备，然而看似笔直飞来的球，突然在过网后发生了偏转，在空中划出一道不规则的弧线，一传勉强接到但是没到位，扣球直接被原地拦死。
竟然是……跳飘！
日向一下站了起来，感到全身血液都在沸腾，每一寸皮肤都在燃烧。
“发的漂亮阿月！”
“……还是不怎么习惯。”
尽管令在场所有人倍感意外，本人也仅仅是嘟囔了一句，似乎对自己的表现不甚满意。
“才刚开始练嘛，下次一定会更好的！”
“嗯哼。”
竟然悄悄建造起了自己的发球&拦网，太可恶了，嘴上说着什么都不会做，根本不可能嘛。日向咧开嘴，双手做喇叭状，冲着前面大喊：“月岛好发！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吵死了。”
不能停下脚步，否则一不小心就会被超过。他心想。能知道这一点，真是太好了。
CH.12
月岛独自坐在黑暗中，电脑屏幕发出的光映出他无比专注的神情，握着鼠标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打印出的资料如小山般堆在桌子旁。
距离结束二零一三年二月十四的派送任务，又过去了将近一周。
除了孜孜不倦从一切途径调查时空旅行、时间悖论、日期循环等资料，还有试图与每天到来的派送员沟通，但不管是年轻女子还是小男孩，都纷纷表示我们只是普通派送员而已，什么都不知道，然后飞快离开现场。
月岛逐渐意识到，只有当周六到来，理应是真正二月十四日那天，他才有机会进行交涉。
门铃一响，连门都没完全打开，他便冲面前的人提出了要求。
“请让我再派送一次包裹。”
“我还以为月岛先生会很生气，绝对不想再送了呢，”年轻男子笑了笑，话虽如此，他看起来毫不惊讶，“毕竟上次好像一点儿没能解决您的问题，不过相信原因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的，还请您别太担心了。”
“可以吗？”月岛又问了一次。
“当然！在帮助您解决空盒子的问题之前，只要您想，多少次都可以，总部表示会全力支持，但有个前提，已经被打开的包裹，无法再次配送，也就是说，您无法再派送之前二零一三年二月十四的包裹了。”
“除了日向翔阳的，别人的包裹也不可以？”
“您想派送其他人的吗？”
对方的反问里似乎暗含着了什么重要的内容，月岛沉默了片刻。
“也就是说，只要不是二零一三年就可以。”
“没错。”
“正合我意。”
派送员熟练地掏出玩具手机，在联络好一切后，月岛从他手中接过自己今日份的正方形的包裹。
“有件事我想再确认下，之前说被分配派送谁的包裹都是系统随机的，没有选择的余地，对吧。”
“没错，就跟仓库里自动生成的包裹一样，我们作为普通派送员，是不可能知道底层逻辑的，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对于殷切的询问，月岛不置可否，他把签字笔交还给对面，脸上流露出充分掌握信息后的冷静神色。
“如果这次分配给我的还是同一个人的包裹，是不是可以说明这件事……可能与他有关？”
他没能得到回答。
这就是月岛现在站在路边的原因之一，牵着狗的邻居大妈警惕地打量着这张陌生面孔，月岛朝她微微欠身，温和地说了句“您好”，对方这才露出了安心的笑容。好在第二次派送的初始点距离这里并不算远，花了不到半个上午，他就成功抵达了这片熟悉的居民区。
三年间和其他人一起，或一个人，曾经来过不下十几次，光是自行车要蹬上三十分钟，公交一天只有一班，需要翻过一座山头。
想找的姓氏门牌映入眼帘，月岛停了下来。敲门之前，他快速脱下身上的制服外套，摘下帽子，一起放入了身后的背包。
“请问您是……”
系着围裙的中年妇女从屋内走出来，好奇的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
“阿姨您好，”他毕恭毕敬地鞠躬，显得十分有礼貌，“我是日向同学同学的朋友，他有东西上次落在您家了，我正好在这附近办事，就拜托我过来取一下。”
“原来是这样，是什么东西呀？”
“应该是一本白色封面的笔记本。”
日向母亲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啊，是萤君的朋友吧，这孩子真是的，粗心大意，还以为是自己的笔记本给收起来了呢，还说今天要出门下周一再还，真是对不起萤君啊，昨天休息日还大老远跑来给他补课。”
“没关系的阿姨，我来转交给他就好。”
从对方母亲手里拿过失而复得的笔记本，月岛继续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如今的他在面对各式社交场合时，这般功力已是炉火纯青。
“啊对了阿姨，还有一个东西，好像是给日向同学的。”月岛从身后的书包里取出包裹，“我在过来的路上遇到一个派送员，他看起来对附近不大熟悉，我一看正好是给日向同学的，就一起带过来了。”
“哎呀呀，真是太麻烦你了！”
门被重新关上，月岛松了口气。派送成功的判定最后依赖于是否被收件人打开，因此家里人签收也没什么大问题，以他对日向母亲的了解，对方也不是那种会擅自拆儿子包裹的人。
「月岛先生，就当我多嘴，我们普通派送员是没办法对过去产生任何影响的，我们只是包裹的运输者，如果想回到过去改变些什么，劝您还是尽早放弃比较好，免得到时候失望。」
派送员最后的话在耳边响起，管理人也说过类似的，除了负责派送的包裹，没有人会记得派送员的存在，被交出去的白色笔记本，零点一过，也会物归原主，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到这里来呢？
他回过头，刚从公交车站下来的高个少年，正站在面前。
“我们又见面了，月岛同学，”派送员K微微笑，“你是来拿笔记本的吗？很可惜，日向同学现在不在家哦。”
对面的人没有说话，脸上也看不出大的情绪波动，光是静静地站着，月岛却能轻易读懂那双眼眸中流露出的信息。
没有人会记得派送员的存在，但他又为什么会记得他的存在？
答案很简单。
谁都能忘记另一个人，唯独自我难以被遗忘。
一年级的第二体育馆门口，二年级的日向家附近，在每个二月十四日当天，遇到身材高挑的陌生男子，送出写有同一个名字的本命巧克力包裹。无需凭借蛛丝马迹，无需调用理性的模块，不费吹灰之力，过去的他便确认了他们是一样的，即是改变了的外貌与声音，依然拥有同一种愿望，同一种感情。
我知道你执着的原因。
我知道你匿名的原因。
但是放弃吧。
不可能的。
过去自作聪明的家伙做下了自以为是的判断，一天天编织着束缚住自身腿脚的藤蔓，逐渐动弹不得，变得什么都做不了。
存在于自身记忆中的他人，正是他自己。
没有比这更讽刺的事了。
月岛想要仰天大笑，笑到流出眼泪，反正他现在也不是那个月岛萤，不需要考虑太多，只要肆意利用被赋予的特权就可以了。
“你……”
“随你怎么想吧，反正无论我怎么行动，也不会影响你最后的决定，对吧？”
过去不会被影响，这一点是确定的。所有结局早已写好，是十四号，十五号，十六号，都不会有任何改变。他们无法同时存在于当下，远比科幻小说的时空崩坏更可怕的，是只有现在的他才能得知的事实。
过去的自己露出一丝犹豫：“不是，是你的手机在响。”
月岛低下头，口袋里的玩具手机闪烁起了五彩光，电话那头传来管理人的声音，和之前的口吻不同，显得异常紧迫。
“月岛先生，派送完成后，还请您马上回到始发地。”
他皱了皱眉：“我还得走回来？”
“不用，我们马上派车来接您，还请您在原地稍作等待。”
一反常态地用上了交通工具，月岛意识到此事一定不简单。
“能不能先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有些烦躁地问。
不远处的少年还站在原地，月岛清楚的知道对方很快就会回去，然后下周一，会拿到日向还回来的笔记本，之后的事，再之后的事……他都知道，但光有记忆什么都做不了。
“关于您空盒子的完整调查报告终于出来了。”
听到内容，月岛彻底愣住了。
“此事涉及到我司最高等级的保密项目，不方便在电话里直接沟通，具体要等您回来再说，还请谅解。”
CH.13
IH结束后，春高预选赛接踵而至，乌野排球队全员前往东京，惯例参加多校集体合宿。充斥在生活中的，除了紧锣密鼓的训练，训练，还是训练，要想将除此之外的事提上日程变得无比困难。
唯一能喘口气的就是没有安排日常训练的周末时光，连日向在内的几个排球痴还试图加练，结果统统被赶出了体育馆。
“让身体适当休息也是排球的一部分，日向，你总不希望又发生之前的事吧？”
武田老师的温暖笑容里藏着熟悉的压迫感，令日向在三十五度的高温下打了个寒颤。今年东京的气温再创新高，他头顶棒球帽，有气无力行走在东京人来人往的街头。
“好热……还不如回去训练呢……”日向嘟嘟囔囔转向旁边，“我想吃棒冰！西瓜也行！”
“别又吃坏肚子比赛前赶着去上厕所。”
“现在又没比赛！而且这都多久前的事了，我早就不会了！”
“哼，谁知道。”
又走了七八分钟，日向绝望到连嚷嚷的力气都没了：“我们还得走多久啊？不是说下了地铁走十分钟就到了吗？感觉我们快走了有半小时了。”
“你觉得我会知道吗。”
“要不是影山早上拖拖拉拉，我们就能跟山口他们一起走了！”
“到底是谁说还要再来一轮的啊？”
“不是你吗？！”
“是你！！”
几个回合后依然没能争出个高下，反倒越吵越热，日向看着前方看不到尽头的马路，深沉地叹了口气。
“东京国立博物馆，你怎么这么远啊，这么复杂啊……到底是谁提议要去参观博物馆的啊？随便找个有空调的商场呆一下午多好，还能好好研究下战术什么的。”
“不就是那个眼镜混蛋吗？”影山也是一身低气压，“选那种无聊的地方，除了他还会有谁啊。”
“不行太热了，我一定要去买根冰棍！”日向看到不远处的便利店，撒腿就跑，“影山你先走吧，不知道路就随便问个人吧，总能到的！”
“喂日向呆子你不会是想逃走吧！！”
“是又怎么样！！”
……
确认身后没有人追上来后，日向呲溜一下就钻进了便利店，尽情享受空调带来的凉爽。虽然把搭档丢在东京街头不够人道，但影山带了手机，大不了喊人来接他就是了。
“欢迎光临！”身穿制服的店员微笑着打招呼。
买哪个呢……日向站在冰柜前，俯下身看着琳琅满目的冷饮，这个也想吃，那个也想吃，真是甜蜜的烦恼。
“请问月岛在吗？”
日向抬起头，看到一个能瞬间划入他所理解的“City Girl”的高个子女生，她面露紧张，正在询问店员。
“他出去了，不过应该待会儿就回来了。”对方自如的应答，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好的，”City Girl点点头靠到一边，“那我在这里等他。”
店员比了个OK的手势，随后朝日向的方向露出营业性的笑容：“一共是350日元，这是找您的零钱。”
“啊，好的，谢谢。”
应该只是同姓吧……日向撕开冰棍包装，边舔边想，全日本有多少姓月岛的人啊，又不是只有乌野排球队才有这号人。照刚才的对话来看，多半是一个叫“月岛”的人在这家便利店打工，他所熟悉的乌野的月岛，正在充满冷气的博物馆认真研究恐龙化石呢！
十分钟后，日向接到了乌养教练的电话，久违收到了严厉的思想教育，只好依依不舍离开夏日中的伊甸园，和搭档重新汇合，并从他脸上看到了令人火大的得逞笑容。
「山口忠：我们看得差不多了，日向你们现在在哪儿呢？还没来吗？」
「日向翔阳：在麦O劳，影山刚吃了三个汉堡二份薯条，我吃了三个汉堡二对辣翅一个圣代，现在撑到动不了了。」
「山口忠：啊哈哈，可以想象。」
「日向翔阳：月岛在你旁边吗？」
「山口忠：是啊。」
「日向翔阳：一直在吗？」
「山口忠：？是啊，阿月是最早来的，都快看了一整天了，怎么了吗？」
「日向翔阳：没事！我随便问问。」
「山口忠：哈哈，其实日向可以直接问阿月的，你有他号码的吧？」
「日向翔阳：我发了，但他没有理我！！！！！！！！！！！」
“呜哇，感觉被感叹号淹没了……”山口苦笑着转向一边，“阿月，日向好像给你发了消息，你看见了吗？”
“不知道怎么回。”
“他发了啥？”
“‘除了明光哥以外你有别的亲戚在东京便利店里打工吗？‘，完全不明白想要表达什么。”
山口眨眨眼：“糟了，这么热的天，日向该不会是中暑出现幻觉了吧？”
“……白痴。”
……
一周训练累积的疲劳在晚上回去后彻底释放，加上吃饱喝足后的血糖上升，一回到宿舍，强烈的困意催得日向倒头就睡，连澡都顾不上洗。不知过去了多久，醒来时，外面天已经黑了。
现在几点了？他坐了起来。肚子不饿，但身上被汗弄得黏糊糊的，不太好受，还是得去洗个澡。
就在这时，走廊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距离越来越近，日向条件反射钻了回去。移门被缓慢拉开，没发出什么声音，房间的灯没有亮起——对方在朝他靠近。
日向闭上眼睛，竖起耳朵，听力在黑暗中变得格外敏锐，他几乎能听到对方的吐息声，也是轻轻的，如同羽毛拂过脸颊，痒痒的。
“……”
好想看看是谁，但太突然的话，多半会惊到对方。日向努力忍住出声的冲动，不然就偷偷看一眼，应该不会被发现，他做贼似的将眼睛细成一条缝——再次对自己卓越的视力表示了感谢，否则可能就永远没有机会知道，这件悄然发生在夏日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休息日中，看似微不足道的事。
从窗口洒落的乳白色月光，勾勒出模糊不清的轮廓，浅金发色的少年微微弯下腰，额前变长的刘海掠过眉毛。他小心地放下手里的东西，在原地停留了片刻，随后收回注视着自己的视线，嘴角扬起一个细不可察的弧度。
天崩地裂都难以撼动的心境，由于突如其来的丁点的风吹草动，掀起了一场狂风暴雨。
咚咚咚。咚咚咚。
心脏比平时跳的都要快，宛如球击打在木质地板上，发出结实有力的闷响声。不要被听到。不要被发现。日向内心默默祈祷，忽地回忆起以前带着妹妹去森林里捉蝴蝶时，屏住呼吸，踮起脚尖，轻手轻脚的靠近，再小心也不为过，否则美丽炫目的蝴蝶就会飞走，飞到他再也够不到的地方。
房间重新归于寂静。
“日向前辈你醒了吗？要不要吃晚饭？有高档寿司哦！”移门被再次拉开，从后面探出两个一年级生的脑袋。
“我不饿……”宛如梦游般虚弱的声音。
“日向前辈？”
他这才如梦初醒：“啊没事，你们去吃吧，我下午真的吃了很多！现在完全不饿！”
房间里开着冷气，身上却发着烫，特别是脸颊的位置，这次并不是发烧。日向重新躺下，将头狠狠埋进被子，右手掌轻落在印着运动小人图案的蓝色包装上：最中央写着大大的“盐分”，右上角标注了“防中暑”的字样。塑料包装被小心翼翼放在了枕头旁，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响声，从头到尾，谨慎的像在搭一场豪华级别的诺米多骨牌，生怕碰倒一块，便是满盘皆输。
“混蛋月岛，我才没中暑呢。”
日向坐起来，剥了一颗白色丸子丢进嘴里，接触到舌尖，浓郁的咸味瞬间在嘴里化开，与巧克力的甜完全不同，截然相反的味道。
他再次想起了匿名的包裹。
不想让人知道的事，不想被打扰的领域，不想沾惹的麻烦，不愿表露的心声，单方面一味地刨根问底，追根溯源，这样做真的好吗？会不会有点太任性了呢？
就算找不到寄件人，好像也不那么要紧了。过去的执念同盐分一起，不知不觉在舌尖融化。
高中三年级的夏天，因为一袋运动汽水味的盐糖，十八年以来，日向第一次，迷迷糊糊将“放弃”两字纳入了漫长的人生字典中。
CH.14
本以为在经历了一系列匪夷所思的离谱事件后，能够做到淡然面对一切，但当月岛在始发地遇到头戴红帽子，浓密蓬松的白色胡子，一身红色棉衣，脚踩黑色靴子的来者，对“世界可能只是缸中之脑”的想法又加深了一层。
“您好您好，您就是月岛先生吧。”对方热情握住他的手，上下摇晃。白胡子遮盖下的脸看不出具体年纪，光听声音像是七八十岁的老年人，带了某种过于沙哑的质感。
“我是负责十二月二十四日包裹派送公司的管理人，为了方便，您就称呼我为‘圣诞老人’吧，不过只是代称，我可不是真的圣诞老人，毕竟圣诞老人根本不存在嘛。”
“哈……”
又多了一家更可疑的公司，月岛发出意味不明的气音。是童话，是做梦，是幻觉，还是纯粹的cosplay，在这个节骨眼也都已经不重要了。只要能解决问题，就算是让他现场穿着草裙舞跳一段夏威夷风情舞蹈，也不是不能忍受。
圣诞老人拿出像是一张像是协议书的纸，一本正经念出了上面的条文，随后看向他：“由于贵公司的调查报告涉及到商业机密，具体内容不方便对外公布，也不方便出面，就委托了不涉及利益纠纷的我司特意前来，通过比喻的方式进行相应说明。”
“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开始吧。”
他按了一下手里的遥控器，正前方的墙壁上投出了幻灯片，像极了一场正式的现场汇报。
“首先，我要冒昧地提出一个问题，您相信圣诞老人的存在吗？”
月岛本不想回答，但对方的注视过于强烈，他被迫发出了两个音节。
“不。”
“是的，相信这件事的大多数都是小孩子，大人基本都不相信。”
“我小时候也不相信。”他忍不住说。
“您难道没有在十二月十五日早晨醒来，发现枕头旁边多了一份装着礼物的包裹吗？”
“都是父母和哥哥放的。”
“原来如此，月岛先生从小就是很懂事的孩子。”圣诞老人欣慰地捋了捋胡子，“所以像是在家里吵闹着想要圣诞老人的礼物之类的事，应该从未发生过吧？”
“……不可能。”
看他坚决的否定，圣诞老人又按了一下遥控器，幻灯片上显示出十来张彩色照片，涵盖了翼龙模型、头戴式耳机、百科全书、排球鞋、运动眼镜……
“你们从哪里搞来这些的？”
“这就涉及到我司最高机密了，不方便透露，也不重要。”圣诞老人笑眯眯看月岛满脸黑线，“好了，请您仔细想一想，以上这些东西的共性是什么呢？”
“………”
“是什么呢？”又被问了一遍。
“我不知道，”他不耐烦道，搞不懂现在是在解释还是在上课，“不都是别人送我的吗？”
“您说的没错，图片上都是您曾经从家人和朋友那边收到的礼物，有圣诞礼物也有生日礼物。但您有没有考虑过，为什么别人会送您这些东西？”
“我怎么知道别人的想法。”
“不，您一定知道。”
像只有回答了对方才会继续，月岛不情不愿的开口。
“因为他们觉得我会喜欢。”
“BINGO！”对方露出学生回答对问题时的喜悦笑容，“您不愧是优等生，堪称一百分的回答！是的，您会收到这些礼物，是因为这些东西都是您所喜欢的，或者说，他们认为您会喜欢的，没有人会送对方不喜欢，不想要的东西，除非是出于纯粹的恶意。”
“麻烦你快点进入正题。”
“关于空盒子的原因，我已经告知完毕了。”
“什么？”
“‘没有人会送对方不喜欢，不想要的东西’。”圣诞老人又重复了一遍，“至少对我们来说，不管是圣诞礼物还是生日礼物还是情人节的巧克力，本质都是一样的，贵公司只是派送了您想要的包裹罢了。”
“但我并不想要——”
月岛戛然而止，缓缓睁大了眼睛，鲜明的意识开始浮出水面。
“您不想要什么？您并不想要二月十四日的巧克力对吗？”圣诞老人的眼神里流露出同情，“正因为如此，盒子才是空的，与贵公司的派送无关，这件事其实是……您自身的问题。”
这种像是推卸责任结论听起来也太可笑了。然而月岛一点都笑不出来。
“我凭什么相信你们？”
“请不要误会，我们必然不会把自身过错怪罪到客户身上，我知道您还有许多困惑没有得到回答，别着急，我马上结合特色案例向您说明接下去的事。”
幻灯片还没有结束，下一页是一个泪流满面的小男孩，大概只有五六岁的模样。
“请您看这张图，这名小客户，因为没有在十二月二十四日收到装有礼物的包裹而不停哭闹——当然只是假设，目前为止还没有这样的情况发生，我司派送率常年保持在99.3%以上，遥遥领先第二名。”圣诞老人发出浑厚的笑声，“说回正题，经过父母的安慰，小客户终于停止了哭闹，在后面也给他买了想要的玩具，那么问题来了，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呢？”
还没来得及等开口，对方就迫不及待公布了答案。
“是的，第二天，当他躺在床上睁开眼睛的时候，会发现今天还是十二月二十四日！就跟您所经历的一模一样！”
月岛愣了下。自己从未将经历循环的事告诉过别人，果然已经被事无巨细地调查了一番。
“问题又来了，请问这时候的小客户会是什么心情呢？”
“……想死。”他从牙缝中抠出几个音节。
“很可惜，这次您回答错了，小客户可开心得很！”圣诞老人模仿着手舞足蹈了起来，“他没能在前一天的二十四日收到圣诞礼物，这不，今天又是二十四日，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之后每天都是二十四日！因为就算今天没能收到，明天也可能收到，后天，还有大后天……总有一天会收到的。”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脸上的亲切笑容冷不丁褪去，眼神变得犀利，直勾勾盯着月岛，语气幽幽。
“但很可惜，由于种种原因，小客户还是一直没能收到想要的圣诞礼物，未被满足的愿望在心底扎根，长成了坚不可摧的执念，直到被满足的那一天来临，都不会轻易消失。收不到圣诞礼物已成为了必然事实，无论怎样都改变不了。”
“至此，他被永远地困在了十二月二十四日这一天。”
他的学生安静地坐在原位，始终波澜不惊的脸已然失去了正常血色。圣诞老人走过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叹了口气。
“关于您的情况，我已全部说明完毕了，还请趁早接受现实吧。”
……
站在回程的传送舱内，月岛久违体会到了深入骨髓的脱力感，像是又打了场五局三胜的比赛，战斗到最后一局，体力已是濒临极限，举步维艰。
请给我巧克力。
倘若圣诞老人的解释是对的，空盒子角落里印着的小字，便是他永远无法实现的愿望。
那时的月岛也未曾预料到，自己在一周后竟会再次提出同样的要求，而且指名道姓，不带一丝含糊。
“请让我再最后派送一次日向翔阳的包裹。”
CH.15
11月，春高预选赛顺利结束，经过层层阻碍，乌野如愿以偿再次拿到了进军全国的入场券，为犒劳一路走来的功臣们，武田老师大方提出请客吃烤肉。所有人热热闹闹挤在一起坐成一圈，笑着闹着聊着天，共享着生动又鲜明的回忆。
“影山前辈最后那个二次实在太出其不意了！我还以为肯定会传给日向前辈呢！”
“对对对，我也被骗了！”
“山口前辈的发球也太厉害了吧，竟然在关键时刻连得三分！果然发球得分就是很舒畅呀！”
“月岛前辈的拦网简直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还有之后的故意打手让出接球线路也很妙啊！”
赛场上的每一个瞬间仿佛就发生在前一秒，一说起就又像是回到了那时，重复多少遍都不会厌倦，只是现在还能聚在一起的他们，半年后，也将与已经毕业的前辈们一样各自启程，之后必然是聚少离多。
每次想到这件事，日向心里都难免泛起酸涩，十几岁的年级，离别的分量还是太重了些，经历多少次都很难习惯。要是能像妹妹那样只记住快乐的事就好了，但酸甜苦辣都属于人生的一部分，无法被单独剥离，没有训练时的痛苦就没有获胜时的快乐，在耳边响起的倒计时，反倒让人更加珍惜眼前所拥有的一切。
日向飞快整顿了下心情，向面前油脂四溢的烤肉发起最后进攻，却跟另一双同样伸出的筷子碰到了一起，抬眼一看，是月岛。如导弹发射般，他的筷子嗖地一下返回，全然没了刚才跟影山争肉的气势，对方显然也没料到这一反应，愣了下，马上换上了平时的语调。
“你要做的事怎么样了？好像也不剩多少时间了吧？”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进行的很、很顺利！”日向有些心虚的别开眼，他当然说不出口，最初的雄心壮志，到如今基本处于无限期停滞的状态。
“话说，日向前辈毕业以后真的要去巴西啊？”不知情的后辈们凑上去关心道，“好远啊……那边是说什么语来着？”
“葡萄牙语。”
“哇，原来日向前辈会说这么高级的语言吗？”一年级经理人眼里闪烁着崇拜的光芒。
坐在对面的人轻笑出声：“就他？连英语都没学好的家伙，还要学葡语……”
“又在小看我……我会好好学的！”日向不服气道，“现在已经学了不少了！！”
“比如？”
“Te Amo！”
“我是野人？”
“不是！！！”
日向瘪嘴，开始第无数次怀疑起那天晚上是否真是中暑了才以为是真实发生过的，然而，这一怀疑在敏锐注意到月岛默默调整了烤网的肉，有意无意放在了离他最近的位置，就彻底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不是幻觉。他松了口气，不禁大幅度扬起了嘴角。
“笑的好恶心，”坐在右手边的影山瞥他，“小心口水别掉肉上了。”
“怎么可能！我的嘴离烤盘有这——么远呢，怎么落得到啊！”
“不好说。”搭档边说边伸出筷子，夹走了离他最近的那片肉。
“啊，这片肉是我的！！”
“上面又没写名字，不都一样吗。”
“不一样！这片是……”日向飞快看了眼对面的人，咽了回去，“……总之就是我的！！”
周围响起友善的哄笑声，观摩三年级斗嘴早已是后辈们不可或缺的日常娱乐活动之一了。
热闹非凡的烤肉局持续到晚上10点多，迎来了尾声。
日向心满意足摸着肚子站起来，对斜前方个子小小的经理人说道：“青木，我送你回去吧。”
“不、不用麻烦了……！”对面一脸惊慌。
“对啊太晚了，还是让日向前辈送你回去吧。”
“是啊，女孩子一个人走夜路还挺危险的，最近不是有传言说附近有跟踪狂吗？”
剩下没走的几个人也跟着撺掇。
“没关系，反正我也吃饱了，正好散散步消化消化。”日向咧开嘴，“山口，你会送谷地同学回去的吧。”
“嗯！”
“月岛你呢？”
“我什么？”
月岛停下穿外套的手，朝他看了过来，一脸莫名其妙。只是普通的反问，日向却不可抑制感到一丝紧张，连嘴边的笑容也变得僵硬。
“我是问，你、你怎么回、回去。”
短短一句话结巴了好几下，这下更可疑了，对方的脑子这么好使，没准已经察觉了……日向吞了口口水。
“公交早就停了，除了用腿走着回去，还有别的？”
完、全、没、有、察、觉。
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都听不出来我在关心他吗，领一下情怎么了。日向气呼呼就抓起斜挎包就往外冲。
“喂，等等。”
身后传来月岛的声音，他满怀希望地转过头。
“不是说要送她回去吗？”
“啊，我忘了。”看着一脸不知所措的经理，日向一拍脑袋，赶紧折返。
“三步忘事，我看鸡的记性都比你好一百倍。”月岛也往门口走去，直接越过了他，“真怀疑你去国外能不能顺利活下来。”
“我会努力的！！！！！”
日向大声宣布道。前面的人伸出两根手指夸张地堵住了耳朵。
……
车轮压过水泥地，嘎达嘎达作响，经理人走在旁边，似曾相似的画面让日向想到因为怪人快攻吵架的合宿，憋不住的眼泪曾经把谷地吓得够呛。不知不觉都已经是这么久之前了，现在已经不会做出这么幼稚的事了……不，或许还是会吧？
“月岛前辈有时候说话真的很不客气呢，”旁边的人还在替他义愤填膺，“日向前辈才不是鸡！”
“没事没事，月岛也不是故意的。”
“怎么看都是故意的……日向前辈都不会生气吗？就算作为旁观者，也不想自己尊敬的前辈被人这样说啊？”
“那是当然会生气！”日向极力控制着不听话又翘起的嘴角，“不过别看月岛平时这幅样子，他其实也有很温柔的一面哦。”
“诶？那个月岛前辈吗？”对方半信半疑。
“嗯！青木才来没多久，可能还不太熟悉……怎么说呢，他是那种很容易被误会的类型吧，影山也是，整天凶巴巴的，其实也就是个打排球打得稍——微好一点的笨蛋而已。”
日向压下头发模仿着，青木被他逗笑了，表情也跟着舒缓了不少。两人一路有一聊没一聊，日向一点点说起当初为什么会选择排球，又是怎么遇到影山决定要复仇，强行参加的合宿，终于接到的一球，不甘心流的眼泪，获胜后的喜悦，小巨人的事……零零碎碎的话语被拼接起来，构成了截止目前为止他与排球相遇后的全部。
前面的屋子亮着灯，经理人的家快到了。日向放慢了脚步：“明天见啦！”他挥挥手告别，对方却突然扭捏了起来，脸上浮现出不好意思的神色。
“日向前辈喜欢吃什么口味的巧克力？”
“巧克力？”他眨眨眼。
“虽然离明年还有很长时间，不过我想现在就考虑起来，要做什么……”越来越小的声音。
“是指，纯粹的喜欢吃吗？”
青木一下子没明白对面所指代的意思，面露困惑。
“有个人说过‘吃和收是两码事’，当时完全搞不懂他的想法，但现在，好像有一点点可以理解了。”
日向望向深蓝色的帷幕，高高挂起的月亮洒下柔和的光。被后辈们打上“迟钝”标签的他，实则对来自他人的喜爱，尊敬，恐惧，愤怒，同情，友善，恶意……越发能够准确捕捉，喊出它们的名字。期间也不是没有怀疑过青木是匿名包裹的寄件人，但从入部第一天起就将心思写在脸上的女生，始终表达得热烈又表里如一，经常到了难以忽视的地步。不，不会是她。他很快下了判断：那应该是一份更隐秘的感情。
“巧克力本身很好吃，收到也会很感激，但除了巧克力之外的东西，我可能还是没办法好好收下……”日向低头啪一个超九十度的鞠躬，“抱歉！！！”
“日向前辈，你原来知道我……”被戳穿心思的经理人，脸顿时变得通红，“我……”
“美羽？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走夜路很危险啊。”
两人不约而同转过身，路灯下，一个高个子女生提着塑料袋，里面装着从便利店买来的零食。
看清脸的瞬间，日向像被雷劈中般定在了原地。
“City Girl！”他伸出手指，忍不住大喊。
“姐姐！”青木也喊着小跑过去，“是日向前辈送我回来的！”
“………………姐姐？！！！！”
日向左看一眼，右看一眼，发出的分贝差点到了深夜扰民的程度，眼睁睁看着被称呼为“姐姐”的人径直朝他走来，上下打量。
“你就是日向？”
被毫不客气喊了姓氏。虽然与当时在东京便利店遇到的人打扮不同，态度也判若两人，光看长相，怎么看都是同一个人，除非是像宫兄弟那样的双胞胎。
“怎么，你要拒绝我妹妹？”
“呃……那个……”
逼人的气势仿佛下一秒就能将人吞噬，日向一时间支吾了起来。
“不是吗？那是要跟她交往？这孩子初中时连跑个一百米都要喊半天，上了高中居然心血来潮说什么要加入排球队，结果还不是冲着你去的，不好好学习，每天干一堆没用的杂活，她都做到这份上了，要是还拒绝她……”
“姐姐！”青木恼羞成怒地跺脚，“别说了别说了！你别为难日向前辈了！”
“哈？我为难他？不是他在为难你吗？我可是在帮你追求幸福，就你这磨磨唧唧的性格，等准备好了人早跑了。”
“不是的……”
“什么？”
“不是的！青木做的事才不是杂活，每一件都很重要！”日向直视着有过一面之缘的人，方才的畏惧消失殆尽，“她是我们乌野重要的一员，之后也一定会真正喜欢上排球的，我保证！至于交、交往……是两码事！”
“保证？”青木姐姐嗤笑一声，“你拿什么来跟我保证？”
“明年1月，我们会去东京体育馆比赛，到时候有空的话，还请您务必来现场观看，任何一场都行，因为……”日向骄傲的仰起头，眼底闪烁着点点光亮，“我们是冲着每一场的胜利去的！”
CH.16
“没想到美羽酱还有个念大学的姐姐，有些意外呢。”
受到经理人后辈邀约午饭，谷地很快得知了昨晚发生的事，尽管内心倍感震惊，她还是极力冷静了下来，发誓要做一个在关键时刻能让人依靠的好学姐，就像当时清水学姐做的那样。
“姐姐在本地念大学，之前一直都是住校，偶尔也会回来住两天，我也没想到昨晚会那么巧碰到她……”青木眼泪汪汪拉着她的衣服，“谷地学姐，您能替我好好向日向前辈道个歉吗，我，我都没脸面对他了，也没脸继续在这里呆下去了，我看我今天就提交退部申请书算了。”
一听退部二字，谷地大惊失色：“没、没那么严重的美羽酱！不要冲动啊！那个，你真的做的很好了，平时又认真又仔细，就算是不擅长的事也一直很努力在学！”她使出浑身解数劝说着，“还做了排球规则的笔记对不对？刚开始可能会有点难，之后熟悉了就好了，千万不要因为这种事就放弃呀，姐姐她，她也不是故意的，之后她一定能够理解你的！”
“可我本来就是冲着日向前辈来的……现在……”
“我也一样！不，我的意思，我最初也不是因为喜欢排球才加入的，还经常怀疑自己是不是做的不够好，是不是不行……但是慢慢的，一点点的学习，跟大家在一起时间长了，也逐渐发现了排球的魅力所在，”谷地扶住学妹瘦弱的肩膀，似乎看见了三年前的自己，“所以千万不要看轻自己，你能做到的事远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我也会尽全力帮助你的！还有很多很多学习成长的空间！要是喜欢日向这件事能成为动力的一部分，我认为会是更美好的感情！……啊对不起对不起，好像说了很多自以为是的话……”
“学姐……呜哇——”
听了这番过于暖心的话，青木的小声啜泣变成了嚎啕大哭，停都停不下来，一旁的谷地又想安慰，又怕再说下去对方会哭的更凶，整个手无足措了起来。
“她怎么了？”
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谷地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月岛同学！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去办公室拿下节课要用的手册。”月岛示意了下抱在手里的东西。他早在二楼的窗口就看到了两个女生的身影，从侧边的楼梯直接下来了。
“其实是昨晚聚餐回去时，发生了一点小意外……”谷地极力压低声音，“美羽酱好像产生了退部的想法。”
“这样，那就退吧。”
“月、月岛同学！”
“想进就进，想退就退，都是个人自由，与其他人无关。”月岛走过去，站在不到一米六的女生前，无形的压迫感愈发强烈，“只不过是社团活动，对吧？”
“美羽……没有这么认为！”
“不是想退部吗？”
青木沉默了片刻，扬起沾满泪水的脸，用手背狠狠抹了一把。
“日向前辈说！排球是世界上最有趣的运动！日向前辈说，美羽是乌野重要的一员！日向前辈说美羽一定会真正喜欢上排球队！还邀请姐姐去看乌野的比赛！到时候，我……我也想让姐姐看到我努力的结果，就算不是为了日向前辈，美羽也能努力！……”支离破碎的发言持续了好一会儿，期间伴随着接连不断的抽泣声，少女尽情发泄着心中的郁结与委屈。
直到对面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月岛抬了抬嘴角：“你这不是很清楚嘛。”转身离开，没有再多说一个字，青木这发现十分钟前上课铃就已经响过了，慌忙起身收拾便当盒。
“啊啊啊啊不好意思，要害学姐上课迟到了！”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下午是自修，不影响的！”谷地摆手，突然想到，“不过月岛同学应该要提前去教室分发资料吧？”
“诶。”
……
月岛万万没想到会被一年级经理人在体育馆门口拦下，差点以为又要在自己面前哭一通。
“什么事？”他皱眉。
“日向前辈说……”
一开口就起了不详的预感。够了，快成为口头禅的开场白，今天已经听得够多了。月岛恨不得给耳朵塞上棉花，可惜对方显然也学习到了某人的狗皮膏药精神，直接对着他的耳朵大喊。
“日向前辈说月岛前辈其实很温柔，原来是真的！”
“咳咳咳……”
另一头，始作俑者把嘴里的水一滴不剩全喷了出来，猛烈咳嗽了起来。
“不行，连我都开始替日向尴尬了。”乌养教练嘀咕了句，吹口哨假装看窗外风景。
在全场瞩目下，月岛拉了拉肩上的包，直接朝源头走了过去。他抬起下巴，居高临下盯着面前的人。
“我说，能不能不要背后说别人？”
“什么？！我…可是在夸你诶！”
“是吗，还真是多谢你的赞美了，完全高兴不起来。”他轻哼一声，“山口，走了。”
“哦……哦！”还沉浸在看戏里的山口跳了起来，跟在了后面。
“日向没事吧……看起来好像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看他坐在椅子上耷拉着脑袋，谷地与几个二年级有些担心的围过去，但仅仅过了几秒，所有人就听到了几声响彻体育馆的大笑，引得正准备回去的队员也都纷纷回过头，不明白突然怎么了，所有人都在想同一件事：自家ACE该不会就此受到刺激脑子坏掉了吧。
副队长脸色一沉，快步走过去：“喂，别给我因为那个混蛋眼镜影响状态啊！”
“你在胡乱说些什么啊影山同学！要有影响也是好的影响！”
日向迈开大步，双手叉腰，神采奕奕：“我正状态绝佳好不好！现在还能原地再练五十个跳发没问题！”
“日向前辈该不会是个DO M吧，就是被骂了反而会兴奋的那种…”
“嘘————！”
不同寻常的反应让底下的人一头雾水。这些话他自然是听到了，但毫不在乎，只是一味沉浸在了胜利的喜悦中。
略显僵硬的肢体动作，微微泛红的耳后根，不自主加快的步伐，还有……望过来的眼神，含着似乎永远不会变成语言的部分。月岛是迄今为止遇到过最难读懂的书，上面没有一副图画，全是密密麻麻宛如天书般的文字，如今终于能够读懂些了，无需向他人请教，无需向本人确认，一发不可收拾地读了下去。
那天的日向满怀信心，就像是第一次接到凶猛发球时的豁然开朗，殊不知前方仍然荆棘遍布，事情的复杂程度远远超过了能理解的范畴。第二年，乌野在春高赛场上以全国第三的历史最好成绩，为他的三年排球生涯划上了句号，澎湃的心情还未平复，便被迎头浇了冷水。那一天，日向没有找到真正想找的人，再后来，他看到City Girl出现在了同一家便利店门口，手里拿着那块有着葡语名字的巧克力，他想找的人微笑着，像是担心他中暑的那一晚，柔和的，宛如洒落在房间里的月光，没有开口，却像是说尽了一切。
那天是三月十四日。
日向坐在同一家麦O劳店里，热腾腾的汉堡在前面变得冰冷，味如嚼蜡。返程前，他去了趟便利店，拿了一包盐糖，结了账。嘴里融化的盐味泛起浓郁的苦涩，没能吃完就吐了出来。
原来月岛还是会向节日认输啊，是他弄错了。
回到东京后，连影山都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有一次竟然还真就猜中了。是啊。日向一边笑着否定一边想。就算本身再不擅长察言观色，三年下来，也终究是有了进步，就跟他一样，明白了不是所有的事都要追根究底，比如人的感情，与比赛是两码事，不存在绝对的胜负之分，他没有输，也没有赢。
“我……还是想继续寻找那个寄包裹的人。”
体会着从未有过的言不由衷，手中的毕业卷轴被攥紧，变了形。
“……请便。”
目送不能更熟悉的背影一点点远去，日向回想起最初收到巧克力时的心情，就算只是义理。
“谢谢你，月岛。”
呢喃消散在了名为离别的春风中。
他已足够小心，蝴蝶却还是飞走了。
中 完
TBC.
